贝托鲁奇或许是最善于也是最钟情于在封闭的环境里创作画面的导演了。这部《戏梦巴黎》中马修有一段话说:导演都是窥伺癖,拍电影与窥伺一样是种犯罪,而导演们就都是罪犯,摄影机就像你父母卧房的钥匙孔一样,引诱着你窥伺的欲望。这番话不能不说是贝托鲁奇的自我解析,他的电影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探寻着人类各种各样最根本的欲望和最隐私的状态,《偷香》里面对丽芙泰勒在卧室里面的大段特写就是很好的例子。他的摄影机就是一个个钥匙孔,当你欣赏他的影片时,的确会有一种窥视欲被满足的快感。或许也正是因为此,贝托鲁奇才这么喜欢用内景和封闭空间作为人物活动的舞台。《巴黎最后的探戈》和《戏梦巴黎》明显都是如此。
解读这部电影的角度真的很多,这也正是好片子之所以伟大的缘故,这里只说说从片名引申出来的关于梦想的主题。
其实更直接的翻译一下英文题目,这个Dreamers应该就是做白日梦的人。两兄妹伊莎贝尔和里奥虽然已经成年,却一直过着伊甸园一样的生活,他们吸烟、喝酒、扮成熟,可是两个人的世界里就只有彼此而已,在他们的意识中,自身与这个世界是隔绝的。兄妹俩之间赤裸相见毫无避讳,这些做法不是对制度或者繁文缛节的挑衅,而是他们本真的存在方式,或者说是用来感受彼此属于彼此的方式。来自美国的马修若想闯进他们生活,就必须让自己适应这种方式。他在不断的妥协与摩擦中融入了兄妹俩的圈子,最终也成了一个dreamer。于是,三个人构成了一个封闭的世界,他们在父母休假学校停课人人都在闹革命的乱世里为自己开辟了一个避风港,在这里打造着自己的乌托邦。
然而这一对兄妹并不满足于现状,也并不满足于自己的那个小天地,有很多人认为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就是想互相拥有直到永远,但事实上我们可以从各个情节里看到他们试图冲破那个小世界的愿望。
首先,我们可以想见,在马修之前,伊莎贝拉是不会跟陌生男孩子搭讪,更不会轻易与谁交往,可是她主动跟马修示好,还把他介绍给里奥。接着,里奥约马修来吃晚餐,看得出他是有些犹豫的,不过他还是顺从了妹妹的想法,试着跟马修交朋友。可以说,伊莎贝拉和里奥在潜意识里都想让生活有所改变,所以他们才允许马修介入他们之间,让马修住进来更是在默默的期待他能够带来一些变化。在后来的交往过程中,伊莎贝拉答应跟马修单独出去约会等等情节都表明了这一点。
对电影的热爱奠定了三个人交往的基础,而那些“惩罚措施”,就像里奥说的,并不是他们强迫对方做的事,而是用一种更为极端的方法来迫使对方做一些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于是有了后面伊莎贝拉把第一次给了马修的情节,这一切虽然在看似游戏的状态下发生,其实兄妹俩都渴望这样的变化,事后伊莎贝拉情绪化的哭泣,也能看得出她孩子般的单纯。她和里奥一样,从不是放荡的做着性爱游戏,而是用身体去直接的感知生命。显然,对于这些,马修不会完全理解,即便他以为他已经成为了一样的人,可是在骨子里马修还是属于主流社会的,他与里奥的几次争执都能反应出这一点。在马修与里奥最后一次喝着葡萄酒谈着毛主席与中国革命的时候,马修直接指出了里奥逃避现实的问题,里奥的激烈态度恰恰说明了他意识到了,也很在意这个问题。影片的最后一个段落我非常喜欢,伊莎贝拉决定实践诺言,让三个人死在一起,可是这时候一块石头打破了玻璃,也打破了三个人的梦境。最后,接上的人流和革命的热潮让里奥不再犹豫,他把马修和妹妹还有自己推进了外面的现实世界中。
在某种意义上,马修对于两兄妹来说就是一个催化剂,他代表的是一个更加现实和复杂的世界,他们对马修的爱更像是一种对外界既害怕又向往的心情。在三个人交往的过程中,与其说马修被兄妹俩同化,不如说两兄妹在努力被马修同化,他们在战战兢兢的试图靠近外面的世界。终于,当这个契机到来的时候,两个人不再犹豫,这时对于伊莎贝尔来说,冲到街上跟自杀的内涵是一样的,都是选择无所顾忌的去拥抱一个未知的世界。在这时,马修的作用几乎就已经消失了,他反而成了在现实面前战战兢兢的弱者。而最后是以暴制暴还是和平对抗都不再重要,我们可以想见当晚那些学生们的结局。梦想家依旧是梦想家,不管在自己的屋子里探讨的多么深刻,对这个世界的关照多么细致入微,当你走进现实世界的时候,或许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就要被枪林弹雨所湮没。可是影片却不是对于梦想家的讽刺,却更像是一支挽歌。当亚当与夏娃离开伊甸园之后,我们听到的是梦境被现实击碎的声音,最伤感的就是,这样的声音,似乎在我们心底也不断响起过。也许正因为这样,最后一幕的慢镜头,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也有种直指灵魂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