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立春》到《最爱》,顾长卫一直在给国内观众带来惊惊喜,我所说并非是最爱这部片子有多么好,如果单说表达力度上来说,《魔术外传》完全是被阉割成了最爱,但从导演的态度来讲,能在国内审查制度下表达出一些自己的东西,有创作和叙事的意图,感觉都是非常难能可贵的。顾长卫的电影,着力于表现社会底层人的生活状态与精神困局,立足于现实与社会,同时又站在电影艺术的高度,置身事外,将所有的故事一一呈现,是非对错,悲喜怨怼,只交于看客来解读评判。
爱滋病在国内仍然是一个敏感话题,在这样一个被死亡笼罩远离制度与规则的大背景下,一个亦真亦幻为恶疾所困的小村子,让导演有了更多发挥与讲故事的空间。而顾长卫想表达的,远非关注爱滋关心民生这般简单,这部电影总让我觉着很多东西,仅仅都只是一种实化的意象。爱滋代表的就是那些让我们中的大多数不安定的存在,疾病,想法抑或观念,代表的是这个现实社会中和谐大背景下的硬伤,是我们自欺欺人掩耳盗钤想要反对遗忘甚至毁灭掉的事实,而个人对于异已的抵制,往往正是来源于群体意识的强大后盾。
电影中被锐化突显的这样一出爱情悲歌,或是出于爱情片易通过的审查制度考虑,或只是单纯为故事所设置的一条主线,这两个人之间所发生的事,与粮房无意识的囤粮,与大嘴与之相依为命的喇叭,与老疙瘩死前想看老婆穿上一件红袄袄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都是人在等待死亡过程中的一种状态。琴琴与得意这两个人,一个是女人身上的母性,一个是男人身上的孩子气,他们之间彼此的相互慰藉多于爱情,做爱与结婚更多是基于安全感的维系,这两个人在这个小村子中是被人看作疯子一样的存在,被各自的家庭抛弃毫无希望快要死亡的人,却硬是要住在一起,要给彼此一个名份,要一个能让他们死后葬在一起的红本本,要那些如避蛇蝎的村人吃喜糖,要证明自己在接近死亡的路上,曾经真实骄傲地活过,曾经不曾孤单过。
这对苦命情侣身上有许许多多矛盾之处。这两个人,在高悬干净的晴空之下,穿过石阶山路,站在铁轨上体会死亡呼啸而过的快感,赵得意毫无畏惧在铁轨上倾听火车汽笛鸣近的场景,让我不自觉想起两小无猜里苏菲蒙住双眼的无助绝望,这就是死生的差别,只因为他们快要死了,就可以不故及世俗的种种,把生命当作一场彻头彻尾的玩笑。他们的相爱充满对生的渴望,同时也有着对彼此出于本能的恨,所以,琴琴发烧的时候会猜测得意其实是希望自己先死,而琴琴的死亡则激起了赵得意的无助与迷惘,所以才会有后来的砍尸体的行为,留自己一人于世,不如归去。与世隔绝的两个绝症病人,相互抚慰又相互伤害,脆弱与坚韧,残忍与温情,人真的是很矛盾的生物,而面对死亡,这种人性上的矛盾才成倍地放大。这个小村子中绝望的那群人,他们面对死亡或许有失意有失控,却还是有奋力生活的愿景,就如同落水的人抓到了稻草,即使知道结局不无不同,却还是愿意奋力一搏,真实的小人物身上往往有着对生最为纯粹的坚韧与执着。
这部电影有许多余华的影子,有活着,有兄弟,有许三观卖血,余华的文字里总是充满面了对处于生活种种困局的底层人的描述,他们的生活因贫穷死亡无力且无望,而同样是这群人用他们卑微的身躯承担抑或是反抗这种困境,这种反抗在生命的悲剧意识面前渺小且卑微,但谁又能说这种悲剧是绝对的呢。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说灵魂的轻盈必然要由肉体的束缚来成就,这就如同风筝必然需要线的牵引,我们必然要接受和习惯这样媚雅或是媚俗的自己,以及周遭。小人物身上,往往保留着对生活最纯朴的幻想,接受自己的缺点苦难以及一切,更广泛的说,或许就是那个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命题,认识你自己,但谁能活到那样一种境界,把人生当作方程式一样精密地计算解答,电影、文字,种种慰藉人心的东西,往往无力地止步于理想主义。片中赵齐全有句话让我很震动“哪能人人都生在苏杭呢,可是我能让人人都葬在天堂”这种畸形的美好愿景,仅仅是因为欲望太大,还是因为我们本来就缺失了太多。
PS. 四人表演都很让人欣喜,这是毋庸置疑的,不再赘述。要期末考鸟,这一段估计不会怎么上时光了,大家保重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