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郭利斯马基那样开始,像库斯图里卡那样结束。对于《钢的琴》,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
美誉最强音,同时也糅合了出现的多方评价。但对导演张猛来说,这样讲又似乎攀亲带故的,有点捧杀之嫌。按照张猛的阐释,《钢的琴》的核心情感简单得很,它
跟战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很近,无非底层小人物,悲喜间露出了无奈心酸。像《偷自行车的人》,儿子跟在父亲后面,寻找那辆丢失的自行车。《钢的琴》里,
父亲要给女儿一架钢琴,木做的不行,偷琴也不行,最后只能拉上一帮人,回工厂里造钢琴。所以,不管父子还是父女,有些东西是不能用理性逻辑去判断的,而是
必须去体味。如果你去质疑构架剧本的合理性,就像不相信那架造出来的钢琴,那么,《钢的琴》就不会为你而鸣。
在陈桂林努力去争取一架钢琴的背后,他好像是要维护家庭,争取到最后的一丝希望,把女儿留在自己身边,看她快乐,自己也能快乐。但其实,那跟
极力要找回自行车的父亲没什么两样,他们最终要维护的只是完美的父亲形象。在儿女面前,父亲不想承认自己有做不到的事情,哪怕是不行本身。从《大鱼》到
《魔术师》,从《美丽人生》的罗伯托·贝尼尼到《美错》里的贾维尔·巴登,《钢的琴》最令人感怀的情感基调就在于此:当一名落魄父亲四处张罗又无济于事,
一下子又控制不住脾气的心情,你只需静静看着,便可以联想到背后的心酸不易。
当然了,《钢的琴》的优秀并非只是情感的渲染,这只是一小段的序曲前奏。或者打个比方说,它只用了半篇不到的乐章就完成了父女情感这段。在涉
及现实主义的话题以前,不妨先看下开场。影片先是确立了萧索的冷调影像,而就是同一群人物,又迅速呈现了一个由悲到喜的转换过程,情绪还异常投入。一会冷
一会热,一会静一会动,一会悲伤一会欢喜,《钢的琴》包含了大量的转换跳跃,而从写实感很强的生活片段,突然跳进了欢歌热舞的场面——他们所在的舞台还是
一样的。这里的舞台可以是厂房,也可以是街区或者舞台本身。影片格外注意人物与背景的搭配协调,人与背景物并重,形同一体。正如之所以会有这群人,那是因
为他们生活在破败的东北工业区,下岗失业,只能另谋出路。所以,当小乐队开动起来,当陈桂林拿出手风琴来打发时间,我想到了库斯图里卡的那句话并模仿造
句。工厂等待被拆迁,巨大的烟囱轰然倒下,他们的人生时间都被打乱掉了,人们假装自己有着幸福美满的人生。
如果只从浓烈的影像和满溢的配乐来看,《钢的琴》并不会给人以“新现实”的感觉,但不谈新与旧,影片肯定是往现实主义靠拢。所谓的新,可能是
创作者对电影历史的自觉传承,同时又能把它跟常见的现实主义区分开来。《钢的琴》没有粉饰、虚假、夸大或者臆造,一些在厂区从小长大的朋友,他们会惊觉里
头人物仿佛脱胎于自己的生活环境,这就是生活体验的魅力。当张猛选择了与生活直接对话,把自己最熟悉的那些人物和那套生活模式加以表现出来,这就仿佛给影
片安装了牢固的钢结构。反观其他现实主义题材的中国电影,多是凭空想象,自行搭建的空中楼阁。那跟个人的真实体验没任何联系,他们要抢占的无非是道德的制
高点。因此,《钢的琴》的突出优势不在于卖点或者主创班底之类,它就胜在质感上,结结实实,沉实厚重。
电影里面有可爱的东北人,有可以进入的父女情感和群体氛围。就连它的表现形式,其实也是非常有观众缘的,不设障碍。然而,如果张猛只是老老实
实去做现实主义,那么《钢的琴》恐怕也不会激起这么大的反响。它跟生活距离很近,但在许多时候,导演又异常迅速地把观众带到一个远距离观察的位置。当跳楼
取代下岗成为了这个时代的关键词,工人阶级的幸福感早已不复存在。虽说时间也没有隔开很远,但《钢的琴》所讲的已经不是当下的事,不免有距离感的存在。于
是,电影有意识去利用了“距离之美”,听到音乐声,进而产生出画面感。当《钢的琴》频频转入歌舞场面,就如同我们去回看那个特定的时代。那会,没有人去真
正想过,以后会怎样。结果有一天,他们发现熟悉的一切没了,生活也变了。
进入后半段,《钢的琴》出现了一次最明显的跳跃:人物骤然变多,群像风格确立,钢琴也要正式登场,工厂成为了主场景。如果忽视这个景深变化和
景别扩大,那么很多人便会觉得,后半部分有些赶,出现了凌乱痕迹。事实上,《钢的琴》的最终诉求既不是作为人像的主人公陈桂林,也不是作为物品的钢琴,它
的诉求其实是工人和工厂的命运,一种自然而生的升华提高。当烟囱倒下,电影要表达的最深处东西登时立了起来。我相信面对那个场景,对安静生活了几十年的人
来说,烟囱倒下就对应了生活中的超现实,就像千年的古城被淹没,记忆全没了。超现实不一定要飞碟火箭,只要它超越了生活体验,它就是超现实。而最讽刺莫过
于,我们恰恰生活在一个超现实的年代。这也是重新注视《钢的琴》,难免会生出复杂难当的情感,原来我们的身边人都默默承受了那么大的改变。
不可否认,在看待那群人和事物时,导演是饱含着深情,以至于产生了理想化的处理手法。可就正如人们说,80年代是理想主义的,那么,当张猛回
看模糊的过去时光,他跟很多人一样,也难免陷入了一种理想化的表达。也许,影片欠缺一场盛大狂欢,欠缺一个更妥善的收尾形式。然而,感动之余更要冷静清
醒,不足当中见丰盛,这也是我钟爱《钢的琴》的最大原因。【城市画报 282期 延伸推荐:张猛个人专访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06564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