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失败
——《二二六》
近日在看一些日本近史题材的影片，《二二六》是其中之一。
日本历史正剧常常给人以过分严肃的感觉，语调平板的画外旁白、直线讲述的剧情，从精彩程度来看不是很吸引人，戏剧性欠奉。但是，对于这个自明治维新之后历史极其跌宕起伏的国家来说，从这些影片中总能读到一些特别的东西，不似《建国大业》等国片，历史的感觉、今昔之间的联系都被削平到极致，商业的味道更浓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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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
“二二六”事件对于熟知日本近代史的人而言应该可以列入日本二战前大事记的前三位，日本军方内部残酷的派系斗争——激进的皇道派与保守的统制派，虽然都尊奉法西斯军国主义，但现实主张截然不同，前者的主要支持者是军部下层少壮军官，带有民粹主义色彩，激烈抨击腐败的官僚阶层；后者则是上层既得利益者的俱乐部，与华族和财阀一气，暗中有天皇支持。
皇道派在与统制派的斗争中渐渐落于下风，为了能够一举挽回颓势，实现“昭和维新”，一批青年军官不惜进行暗杀等恐怖活动，清除天皇周围的“奸人”。讽刺的是，他们自认为是天皇的忠实卫士，却在某种程度上被天皇背弃，一腔理想主义的热血不得不在暴雪寒风中流尽、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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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像
《二二六》是五社英雄的作品，导演之前以黑帮暴力片著称，本片虽为历史作品，但军人们的形象仍带有帮会义气，宁为极简单的理由舍生忘死。三浦友和饰演的安藤看似温文尔雅，颇有儒将风范；竹中直人饰演的矶部，过于自信和理想化，不顾现实的严峻，坚信只要有信念就不会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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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在《入殓师》中出彩的本木雅宏，饰演河野，他在行动中受伤，不得不住院，没能和战友们同生共死，为了表达与同伴们共赴命运的决意，他在叛乱平定之后毅然剖腹。这一段给人印象很深，从中可窥见日本人对于剖腹者怀有的崇敬之情，是外民族难以体会的。河野对来探望的哥哥说：“医院不可带军刀，你带着水果和水果刀来，我就用水果刀剖腹。”哥哥无奈地责备：“你真是荒谬……”我本以为下一句是阻止他轻生之类的话，不料哥哥说的是：“荒谬，哪有人用水果刀剖腹的。”原来，对于承继武士精神的日本军人而言，生命早已被看轻，剖腹成仁时的庄严感和神圣感才是更重要的，水果刀显得太不正式了。不过别无他法，本来有望逃脱惩罚的河野用水果刀自裁，依然显得很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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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一开头就是几位主事者策划起事的场景，日本影片一向擅用景色衬托，此时正值深秋，窗外红叶绚烂，美景象征着军官们正值盛年，前途未可限量，却毅然选择冒险“清君侧”，死如秋叶静美，北风来时绝不留恋枝头。萩原健一饰演的野中写下诗句：“不知我等是狂是愚，唯知一路向前奔驰。”他伏在窗玻璃上写下此话，镜头从窗外凝视着他，窗玻璃反照出红叶的影像，与野中重叠在一处，喻意明确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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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确有记载，1936年2月26当日凌晨，东京遭逢几十年不遇的暴雪。电影在雪景上做足文章，几人谋划停当之后，镜头一转便是临执行任务之前军官们对下属士兵训话动员，雪花漫天飘飞，军队整齐划一的步伐踏在雪地上，大雪为这个暗杀之夜平添了寒冷入骨的肃杀感。两辆载有行刺者的黑色轿车驶过海岸堤坝，白色巨浪冲刷着冬日冷峻的海岸，造成黑云压城般的紧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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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的过程与历史记载基本相符，影片并没有刻意把被刺杀的大臣们塑造为脑满肠肥的蠹虫形象，但他们年龄的老朽与青年军官的英姿和朝气形成了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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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政坛人物家中女眷虽然只是一笔带过，但是在极短的时间中展现出了这些贵妇人的雍容气度，如一位夫人见到丈夫死去，没有哭天抢地，而是要求士兵将自己也打死；有高官的女儿拼死拖住士兵，要保护自己的父亲；首相的家眷则机智地保护首相虎口脱险；侍从长铃木是日俄战争中的英雄，在刺杀他的时候，军人们多少有所忌讳，一枪击中要害之后，铃木的夫人扑过去恳求把丈夫最后的时间留给她，这位夫人是天皇幼时的代母，地位尊贵，众军官没有再对铃木下杀手，反而向弥留的他致敬，这位铃木侍从长大难不死，事后竟被抢救回来。为了显示为国行事、非关私怨，军人们残暴的杀人行为和彬彬有礼的举动奇异地混合在一起，不仅对铃木，在血腥地杀死财政大臣之后，他们还集体向死者家人行军礼，意为财政大臣之死乃是为国家利益的必需，死去方值得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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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感官刺激的角度来看，“二二六“事件的最影像化的高潮就应当是刺杀一段，不过，本片将这段情节放在了最开头，因此后面的故事基本没有留给观者悬念或期待感，全靠对起事者焦灼心绪的刻画来支撑。这段暗杀重头戏同时表现了军人和遇刺大臣的家眷，凸显出爱国为公之心与个人小我情感的对立，对家人们投以一定的同情，但仍把军人作为主要树立的正面形象。军人们刺杀时显得冷酷无情，其他时候都被表现得纪律严明、礼仪一丝不苟，就连最后陷入困局，仍不忘向皇居的方向恭恭敬敬地举枪行礼；粮食断绝时，礼貌地与占领街区的酒店老板商议，而没有以武力强夺食物；投降时依旧步伐整齐，高唱《昭和维新歌》慨然离去。当政治人物以天皇的名义宣布政变为非法时，有军官在回想起暗杀场景时，对于夺人性命有一丝愧意，稍稍淡化了之前的冷血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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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情长
全片都在描写洋溢着理想主义热血，同时流淌着军国冷血的军人，对于他们家庭的表现不多，却是很引人注目的一笔。
扮演几位主要角色妻子的女演员都十分美貌可人，个个温柔贤淑，标准的日本传统女性形象。影片临近尾声时，听着广播中劝降的喊话，几位主事者分别想起了娇妻爱子，他们的家庭似乎无条件地支持着他们的任何行动，妻子们永远洋溢着温暖的笑容。主人公们面对刺杀对象，不曾流露过丝毫慈悲怜悯，但是在家庭场景中，都出奇地温柔体贴，有意构成了鲜明的对比。本片中也有恋人（夫妻）之间开玩笑互敬军礼的细节，这种场景似曾相识，日本影片在表现军人和其家人时，类似的场面传达出某种纯真童趣的感觉，完全消弭了军礼中蕴含的军国铁血质感，一切被统摄在理想主义的家国情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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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短短的儿女情长闲笔，与其说表现出他们的悔意，不如说为他们的义无反顾多添了一层悲情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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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
对于这次轻率行动的反思，在影片中很少找到，唯一一处是眼见大势已去，两位军官分别对自己的部下训话，一位要求部下坚持，共度难关，带头齐唱战歌；而矶部在给部下们打气时，面对下级士兵的疑问：我们部队究竟怎样实践“昭和维新”？当触及最切实的问题时，矶部不禁哑口无言。空怀理想的一群，却从未真正为理想做好现实的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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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动的部队与统制派主导的镇压军队在街垒对峙，坦克开来，前景是一只断线的风筝挂在落雪的枝头，象征着无法放飞的理想。当然更少不了对那个著名的历史镜头的重现，一只红色气球飘扬在被占领的街道上空，劝说青年军官们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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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从各种角度描述这次政变的昙花一现，被占领的区域一度热闹非凡，支持青年军官的民众自发劳军，与后来形势恶化，粮食断绝，街头冷清破败的情形构成了对比。起事部队四天前出发时，大雪覆盖街头巷尾，冷冽而纯净；待失败撤退时，冰雪已经消融，道路泥泞不堪，纯白被践踏，亦是他们命运的写照。当初气势如虹，只是短暂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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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铺直叙地表现一次失败的政变，对于导演，剧情似不重要，只要是向这些失败者致敬，致敬一种纯粹男人的情怀，是武士、是黑帮、是军人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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