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大获成功,其哲学内涵值得一说。
当人置身于一个社会中时,人已经不可能是一个独立的自我,而注定是一个社会化的自我,需要通过社会这个外部世界来界定个体的价值,她母亲是这种社会力量,观众是这种社会力量,芭蕾舞团老板是这种社会力量,连芭蕾舞剧本身也是这种社会力量,个体在台上表演其实就象征着人作为个体在世界上扮演着某个社会角色,个体与社会的之间的紧张和矛盾因此产生。白天鹅的纯洁和黑天鹅的放荡本来就是对立的,善与恶这两种属性不可能统一于一个实体,就如同物质和反物质碰到一起必要毁灭一样,但观众有需求,当Nina的个体价值需要通过在社会上成功来实现时(母亲的认可,老板的认可,观众的认可,舆论的认可。。。),Nina不会去顾及这个过程对自己的损害。Nina起初是背部的溃烂,接着是手指甲出血,接着是脚趾甲的开裂出血,后来是在背上溃烂处拔出羽毛等等,尽管有些是妄想的成分,但这些细节无一不是在传递一个信息:随着她欲望的增强,她的纯洁正在一天天地腐朽变坏。同时,她的人格也逐渐分裂,很多毛骨悚然的幻觉和妄想随之出现,其中有魔鬼的形象,那是她内心的魔鬼在向她招手,到演出前夜她的精神状态更是混乱不堪,最终昏迷,这一切令观众非常不安,但这个效果正是导演所希望的。直到最后在后台,穿着白天鹅舞裙的她与穿着黑天鹅舞裙的臆想的竞争对手厮打并杀死对手后,她终于完成了最后的挣扎,眼睛变成红色,身上开始长出黑色的羽毛,她已经完成了她的蜕变。在舞台上,一只拖着长长的丰满的黑色羽翼的、充满情欲激情的黑天鹅征服了所有观众。这个由白变黑的过程也是Nina自我的异化过程,在此过程,她自以为获得了自由,从她母亲的束缚下解脱,其实她正自愿地落入放纵情欲的枷锁之中,自愿地沦为她老板的奴隶,观众的奴隶,社会的奴隶,归根到底沦为恶的奴隶,她心中欲望的奴隶。换句话说,这个异化的过程实际上是她放弃自由,逃避责任的过程。她的理性从未成熟,她从母亲的管制中逃到社会的桎梏之中,她始终没有自由,始终放弃运用人之为人的高贵理性的自由,或者说她始终没有发现自我,做乖乖女是她妈教她的,自慰是她老板教她的,搞女同是她同事教她的,连她孜孜以求的成功也是社会强加给她的价值观,她作为一个自由个体的理性始终被蒙蔽,无法明辨是非本末,以外部体制的意志为意志,丧失自由意志,却得以逃避责任。在心理上,因为无需为自己负责任她也因此找到安全感——追逐成功的本质是为了寻找安全感。从这个意义上讲,即便在现代社会,个人主义和理性启蒙对于西方人的意义并不亚于对中国人的意义,尽管西方人在这方面的启蒙毫无疑问要领先于中国人。现代社会主流价值观所保障的自由,并非灵魂的自由、理性的自由,而是追求欲望的自由——那个让人走向毁灭的自由。
片尾白天鹅之死那段悲壮而华丽的音乐将故事推向高潮。音乐是上帝的语言,是上帝的法则和秩序,是美的存在,但此时与旋律浑然一体的白天鹅却离观众很近,离上帝很远,她望着台阶下左边的魔鬼和右边的王子,望着远处模糊的观众,在聚光灯的光环中,她纵身一跃,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舞裙——这一跃是解脱?是重获自由?不!!是Nina对自我的彻底放弃!至此,她竟还心满意足、毫无悔意地呢喃着:“I was perfect!”(我曾完美!)——多么残酷而完美的悲剧! (太佩服导演了!)
导演给整部影片始终营造一种紧张惊悚的气氛,这种气氛可以理解为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张力。影片所要交代的不仅仅是黑白之争,善恶之争,更是要刻画出个体与体制之间残酷的冲突和困局。在现实中我们也许深有体会,在一个恶法社会里,你要生存,要成功,你如何能不人格分裂?如学校老师,明知高考害人,但他还是得按高考的要求来教学生;以此类推,民企、官员、社会各色人等无不如此。一个由人所构建起来的社会反过来奴役了人,使之人格分裂,这种现实悲剧不亚于Nina最后发现那块杀死妄想中的竞争对手的玻璃其实竟是插在自己的身体上,发人深省!所以说,这样的电影对于西方有现实意义,对我们也有。但这样的电影却只能出在西方,他们的理性精神、怀疑精神使然,在中国,怕是在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的了。